2015年5月14日 星期四

骨灰罈前雜記

/所問

今年春假回家,是我生平第一次參加掃墓…儀式,對,「儀式」。
儀式一直是人類學家觀察的重點之一,可能在於儀式有別於日常生活,容易觀察到更多人與人之間的互動,以及情感的滿溢。
對了,如果連大一那次都能算的話,可以算作兩次喔。在還不算太長的人生裡,會經過許多生離死別,而我總覺得自己與死亡特別靠近。喪禮和掃墓,這是關乎死亡,以及死亡之後的儀式。重點倒不是死者怎麼樣,祂們當然重要,但是活著的人才是得承擔這一切的。活著的人因為死去的人聚集在一處,共享那個,被渲染開來的某種特殊情緒。不能說是狹隘的「悲傷」,一定還有別的。
小時候住眷村,荒涼到我現在也不大敢住回去的小村落,家裡住著謝姓乾爺爺、爸爸媽媽我,還有叔叔跟兩個堂弟,遠方還有嫁出去的姑姑、姑丈、表妹。每到清明節的時候,掃墓這檔事都輪不到我,原因很簡單,因為車位不夠坐。我記得我跟媽媽是不必跟去的,雖然有點落寞,但心裡暗自竊喜,那個時候的天氣已經開始轉熱了,實在不怎麼想走到室外。我也搞不清楚我們家到底掃了誰的墓,可能是我那素未謀面的爺爺奶奶吧。
爺爺是外省人,祖籍江西。理論上他活在台灣的時候我猜他肯定不用掃墓,至於他有沒有趕上開放返鄉探親的時日我也不清楚,他好像是民國七十五年過世的,家裡沒任何人提過他有回到對面。奶奶呢,根據推算是西林的Truku,有沒有掃墓也不得而知。掃墓的習慣應該是從我爸開始的吧?在沒有親人長眠於地底的地方,也沒有必要掃墓啊。
後來我離開眷村,大一那年清明,父親出了一場有點嚴重的車禍,於是我一邊在心裡暗罵他活該、明知故犯啦,一邊跟媽媽上法華山。我第一次來到靈骨塔,來看爺爺奶奶、在我國小時病逝的乾爺爺、我國中時因車禍過世的叔叔,媽媽叫我把水果跟花束放桌上,跟他們說我來看你們了。
這就是掃墓嗎?每年,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第一次進行接觸的日子。塔內好多人,活著的與死去的,所以不方便待太久。離開時只想到下次來會是什麼時候呢?
今年不知道為什麼我掃了第二次的墓,是跟媽媽回外公家,我總是貫徹「反正我媽媽家的人這麼多,我這個外孫女應該不需要去」的想法,不過今年卻選擇跟著大家去。外公、三個舅舅和他們家人、我和我媽,還有伯婆(http://hakka.dict.edu.tw/hakkadict/index.htm)他們全家,大家帶著三簍供品到瑞穗的靈骨塔準備參加法會。
我第一次置身在這種場合,當下覺得很想做田野。說出來的話,親戚應該會覺得我很奇怪,我也覺得這樣想的自己很奇怪。誦經的道士、發放花束的便民服務處、金紙銀紙與熊熊火焰、三大排長桌、供品、排隊進入塔內的民眾,儀式內的分工與結構,這些地方不是很吸引人嗎?還有維繫整個儀式的情感,但思考這些事情的同時,總讓我時時刻刻覺得自己被置身事外。再仔細觀察,除了在骨灰罈之前,其他時間,只有外公一個人參與整個過程。只有他熟知酒要分倒三次、該跟祖先說什麼。突然感到無能為力。我與死去的人中間存在無法跨越的鴻溝,彷彿他們跟自己沒有關係似的。只有站在骨灰罈之前,我才真正地參與了這套儀式,真正與死亡有連結。
每次我總在儀式中看見一些瑣碎的細節,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,儀式的結構與帶給參與其中的人的影響與支撐、與土地的連結…這些都在發酵。這些在城市的日常生活中顯得多麼遙遠,因為那塊土地跟自己沒有連結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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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親人死去的土地,是無法叫作家鄉的。」(朱天心,《想我眷村的兄弟們》,2002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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