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3月18日 星期三

比警察打人更恐怖的國家暴力

/洪東緯

318學運落幕一年,留下了希望,也留下了創傷及陰影。

一週年了,隨著時光逐漸逼近那個日子,被沒藏在心底的那件事又浮了起來,恐懼又再次來襲,我一直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大家,那個懦弱的我,那個驚慌失措的我,那個嚇到褲子濕的我,那個從此不敢單獨面對警察的我。

忘記是哪天的清晨了,晚上在青島東外留守過夜,一早起來便和同學在立院附近四處逛逛,帶著單眼隨手做些紀錄,從青島東路繞上林森南路,一路上我們聊服貿、罵馬英九,也嘲笑著這個政府用拒馬圍住公家機關、害怕人民的心態,走著走著,到了北平東路口。

毫不意外的,北平東路口被警察用拒馬圍住,旁邊留了一條走道,似乎是讓路人行走的,眼看我們也走得差不多了,於是決定走這條路繞回青島東,才剛走進去,同學一句「你看公務員….」的話都還沒說完,馬上就有人走向我們,大聲斥喝。

你們是誰?走進來這裡幹嘛?
我和同學感到一頭霧水,便回:「我們想走這條路過去那邊。
你知道這裡禁止進入嗎?還有你們帶著睡袋跟照相機幹什麼?
我和同學登時愣住,不知道該怎麼辦,回頭望去,旁邊站滿了警察,有的靠著牆,有的守著拒馬管制人群出入,我才驚覺我們完了。
「你拿著相機是想拍我們進出小門上班的樣子嗎?肏你媽的要不是你們這群學生,我們也不用這樣!
我不知道這裡是公務人員的專用道。」我假裝鎮定的回,但心裡已經怕得要死。
裝不知道?誰不知道你們學生就是這樣仗勢欺人,自以為是,你們一天不撤,我們就多累一天,你要負責嗎?相機給我拿來!
他一把把我的相機從脖子上拿走,順時脖子感到不適,但下一秒他就拿起相機往我頭打,好痛,但又哭不出來。
「你知道我是誰嗎?」
「你知道我是誰嗎?」
「你不知道嘛!」他一面弄著我的相機一面冷笑。
我們站在那看著他用著我的相機,感覺時間過了好久,腦子裡一直在想:逃走?那我的相機怎麼辦?留在這裡?我們真的能活著出去?但我只能一直想,腳卻一直抖,完全走不動一步。
不久,他拿著相機在敲我一下頭,還給了我。
給我把裡面所有的紀錄都刪掉!一張都不能留!」
「可是裡面有很多珍貴的紀錄……」雖然害怕,但是裡面的紀錄都是非常珍貴,我完全不希望這些紀錄被刪光。
給我刪掉,不然你是要被抓去關嗎?不要以為我辦不到喔!要走現在可以走!
很唬人,但我們在這裡面一點援助都沒有,又如何為假?
好,我刪掉。」腳抖個不停,但仍然拼命思考要如何保住紀錄,於是便假裝對相機不熟,拖延時間,偷瞄著入口處,希望有人能夠出現。
不久,走來了一個人,我懷抱希望,但他毫不關心的走過我們身旁,進去了小門內。
你到底要刪多久?給我拿來!」
他又再次把相機搶過去,我們倆又愣在那。
這時,有兩個人走了進來,是一名婦女及一位外國男子,我注意到婦女穿的是某婦女團體的衣服。
外國男子走了過來詢問:「Whats wrong
We didnt know we cant go through this road, and he got my camera.」我用著破英語回應,希望這位外國人能幫幫忙。
另一名婦女也立刻向前去向那名男子詢問狀況,得知狀況後和他苦苦哀求要求放過我們。
你們趕快走,他原諒你們了!」
我們傻在那不知如何是好。
趕快走,不然到時候他又反悔!」她拉著男子不放,要我們趕快離去。
我和同學見狀也就趕快離開,走到拒馬外,回頭看著婦女及外國人和他還在爭執,而同學不發一語直直奔向捷運站。

走下樓梯後,我們靠在牆角坐著,同學突然大哭起來,一段時間後,他拿起電話打給家人,邊哭邊講剛剛發生的事,不久情緒逐漸平穩,才掛掉電話。
我覺得好氣,為什麼我剛剛沒有救你,害你一直被警察欺負,我真的好懦弱,我到底在幹嘛……」他仍然有點哽咽地說著。
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,平常批判政府如此直接的他,竟然看到他在哭,而這時我也在想,為什麼我沒有哭?到底為什麼?
這時,我察覺到件事,我的褲子濕了一片,剛剛的事,情緒沒表現出來,生理反應卻非常直接。突然間我一直抖,覺得好丟臉,好丟臉,好想死,我到底在幹嘛,為什麼不直接讓警察抓去關,弄得這樣狼狽的模樣,我到底在幹嘛?我到底在幹嘛?為什麼要被這個政府欺負?我到底來這裡幹嘛?
你知道剛剛那個人為什麼要講”你知道我是誰嗎”?」同學突然問了一句,但我腦但整個混亂,沒有回應。
他就是賭定不我們不知道他是誰才會那麼囂張,剛剛假如真的被他抓走,別人會知道我們在哪嗎?不知道啊!如果被帶到什麼地方被毆打拷問,我們真的能活著回來?你看這個政府,已經爛成這副模樣了,我這輩子會很死他們吧!」他邊抖著邊說。
恩,那你等一下打算怎麼辦?」不知道為什麼,我沒有回應他。
回家吧,這邊我已經待不下去了。」
「那我也要回家了……。」
兩個人踏上不同路線的捷運,就回家了。療傷去。



後記:318過後我仍然陸續有參加一些社會運動,但是每次當遇到警察時,都會不寒而慄,陰影揮之不去,有時候會想,324攻佔行政院事件的人好像很幸福,大家一起面對國家暴力,一起被打,有著共同記憶,一起承擔,我知道我的想法很不正確,但是還是會去想,有大家陪同,真好,這種錯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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